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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人老爸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佚名 发布时间:2005-08-30 01:29:20 浏览次数: 字体: 打印

  我老爸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技艺和超人的能耐。匠人是别人对他的戏称。他会点粗木活,大家就称他毛木匠。铁活比木活做得好大家就叫他朱铁匠。我自小就深深知道,大家无论是称他毛木匠或朱铁匠都是心无半点敬意,最好的也顶多只算得个平等的称其职业代号。由此,我在别人的眼神里读到了别人对老爸的鄙弃甚至厌恶。也由此,老爸在我心里留下窝囊甚至龌龊的形象。
  人小,不知道别人为什么要鄙视老爸?找不到答案,我就只好直眼老爸的“形象”。老爸做得最多的是铁活。打铁用的是土法:一个用木板拼成的圆木箱,一端封底,中间一木盘扎上鸡毛套上一棍,棍通过封口处的小孔,套一横把便成了鼓风的活塞,全套统称为风箱。地上筑一土台称炉子,台中留一凹槽装煤炭称炉心,炉前置一直木上放铁墩作垫,供锤锻打。要打制的物件必须放入炉堂内抽风烧得松软,方用铁钳夹了放在铁墩上摔锤轮番锻打,如此反复而完成。常常是一锤下去,火星四溅,飞舞的火星把老爸的衣裤烧得全是筛子洞洞。为了防止衣服被火星钻孔。老爸就将一整张山羊皮当一长围裙在胸前挡火星飞溅。看上去是人又像羊,似羊却是人。铁房里铁屑、煤灰飞扬,一到傍晚收工老爸只有两只眼睛是亮的,而满脸都蒙灰如炭。论“形象”实在不雅,再加之为了不让木风箱漏气他就常用手抓牛粪拌灰和泥巴糊风箱的裂缝。不用手糊不密实,泄气风箱就吹火不旺,烧铁慢,只好用手。抓过牛屎的手,人会不嫌吗?另外用鸡毛做活塞不耐用,更换得勤,于是听说哪家宰公鸡吃,老爸就厚着脸皮去讨要鸡毛,人家难得杀只鸡吃,多担心他去要鸡毛时会添张嘴而影响自家吃鸡肉。大多都会说:“鸡毛早倒厕所里了”而拒绝父亲。只有那些和老爸感情较近的,才会主动将鸡毛送来给老爸。
  无论大家怎样对待老爸,老爸总是和颜悦色地为大家打制好使而耐用的镰、锄、刀、犁、铲等用具,从没有对大家有任何怨气。
  生产队也许是非常想要钱,就派老爸出门去找副业,每月向生产队交12元钱评公分,分粮吃。那是60年代,大家都穷得叮当响,老爸替人家做好了家具,大多无钱付。老爸心慈,不好索要,只好欠着,年终收不起来,自然没有钱交给生产队。生产队就当然不会分粮给老爸。不分也罢,无功不受禄也是常理。可是令人想不到的是,生产队把父亲应得口粮、杂七杂八的全部倒在晒场上给生产队的牛吃。一群牛吃的吃,踩的踩,有的甚至边吃边拉屎尿,明眼人都知道不是不分粮,而是借不分粮来侮辱我老爸。
  气急之下,老爸不吭声地空手出门去了。我们还以为寻短见去了……
  不到一周,老爸喜笑颜开的回来了,并说我们家要搬到一个能吃上米饭的田坝里去居住,只是远点,要过金河有点担忧(金河,指金沙江,当时用木船渡河,较危险,故担忧)。又不几日,我们家就搬家了。到了名叫田坝的地方,才知道老爸原来说搬到能吃上大米的地方纯属是为了把我们诱骗到他欲搬的地方凉山彝区。
  我母子3人虽不情愿,过了金沙江也无力回乡。眼见随身携带的75斤包谷子,顶多能吃一个月,回头也只有等饿死,不如朝前走一步算一步,只好随老爸搬往彝区。
  彝区虽然贫穷落后,却从来不收外人落住,可对老爸却特别恩惠,不仅给他准备好住房,还分给够当年全家4口人的口粮。听说我家带的粮少,彝族乡邻就东家一斤玉米,西家一斤豆。几乎有上百来家为我家送来五谷杂粮。有了粮,一家人的忧愁自然就淡了,大家虽然在语言上有一定的障碍,感情却也通心通肝,亲如一家……
  到了彝区老爸精神格外好,还收了许多干儿子。大家戏说他走到哪里都有儿子。于是老爸就拼命的为大家修理和打制各种用具。打制得最多的是斧子、切刀、锄头。原来大家手中笨拽拽,秃钝钝的农具现在变得锋利无比,省力无比,大家那高兴和幸福劲,巴之不得把心都奉献给老爸下酒吃。
  农具修理和打制得差不多了。老爸就带领大家伐木做扁桶装粮(防湿和老鼠吃不着)和做背水的圆木桶。闲时再带大家烧炭、烧石灰,找水源挖水修渠。这一切看似简单的东西,在彝人的眼里却是一种神奇。这些神奇的创造者就是我老爸。我老爸于是就成了大家眼里神奇的人,成了彝族乡亲最信任,最让他们幸福的人……
  老爸在凉山呆了10年,不知打造了多少把刀、多少把镰、多少卷犁、多少条锄、板锄、多少个扁桶、多少个背水桶。反正十几个生产队的彝族同胞每家不会少于两样,完成这一切,老爸没有收过一分钱,大多是友情而做,只有少部分属生产队安排的劳动任务。
  1975年老爸老了,叶落要归根,我们泪别了彝 族乡亲,回到了故乡。这时父亲也成闲老人了,他所经历的一切,所做的一切,都像昨天吹过的风,似曾记得又无法捕捉,恰似云烟淡淡散去,好像谁也没有记住他的出现,父亲的影子越来越模糊。没几年,父亲走完了人生的轨迹,彻底从地球上消失了。大家好像只记得某天某个老人死了,没有其他多余的……
  又过了近10年,我已成家立业,总忘不了彝族乡亲对我一家的无微不至的关心,只好旧地重游,去看望彝族乡亲。别后重逢大家既感亲切,又觉意外,想不到我会回去看望大家。得知我父亲已离世,许多老人就泪眼涟涟,悲痛地哭了起来,有的哭得像死了亲人。消息一传开,父亲的那些干儿子更是哭得呼天抢地……有的人家翻出父亲打造使了二十多年还在用的斧子,摆在神位上以斧代人、杀猪、宰羊祭祀,用眼泪和一腔热血真情祭奠他们心中的好人。
  身临其境,陪着大家流泪,随着大家遥祭父亲,心是暖的,情是真的,弄得我这个作儿子的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好入乡随俗附和大家的心愿……
  彝乡处处是一样的情,处处是一双一双思念父亲的眼,处处是一片怀念与赞叹交织的叹息声……
  冷静下来,老爸的影子渐渐清醒了起来:一个高而瘦慈眉善脸的老人,饱经风霜受尽人间冷暖,顶着礼教之下,下九流的帽子,正直不失人道,对别人的不理解,不去辩解;对别人对自己的羞辱,不去还击;对别人的冷眼不去贴热,把自己仅有的一点木活铁活技艺奉献给需要他的人们,提高了点生产力,改善了点生产关系,让穷人多享受了点文明,仅此而已,却在彝族同胞心中留下活着的影子。
  最后我想起:有的人活着,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却还活着。包括凡人,是死还是活,它的根本区别就在于是榨取还是奉献,是宽容还是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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